每当论及意大利文艺复兴(xing),人们总是会用“人的发现”“对自然和美的发现”“把人和人性从宗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等这类耳熟能详的话语来形容这个时代(dai)。这类词语可以说是对意大利文艺复兴(xing)运动实质的高度概(gai)括,但正因为其“高度概(gai)括”的特性,它也常常因为理论的抽象(xiang)而失去了对一般大众的吸引力。因此,大家对文艺复兴(xing)的了解走的是从抽象(xiang)到一般的路径。在这种思维惯性的影响之下,大家对历史的学(xue)习变成了记忆历史、记忆这些描述性话语。这不是科(ke)学(xue)探究的正确顺序。科(ke)学(xue)探究的方法应(ying)该是“归纳总结”法,即从无数个案例中抽象(xiang)总结出一般性的理论来,而不是首先从一般性的理论出发,然后再列举许多个案来证明一般性的理论。因此之故,笔者特意选取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以及他的艺术作品——青铜门或称为“天堂之门”作为切入点,希(xi)望以点带面,通过讲解天堂之门来了解文艺复兴(xing)运动,起到“窥一斑而见全貌”的效果。
佛罗伦(lun)萨的圣约翰洗礼堂
天堂之门位(wei)于佛罗伦(lun)萨的圣约翰洗礼堂,是洗礼堂的东门。洗礼堂一共有三(san)扇门,按照修建完工的时间先后排序,它们分别为南门、北门和东门。东门因为正对着圣母百花大教堂,因而通常被视为洗礼堂的正门,同时也是最为重(zhong)要的一扇门。
之所以花费大量(liang)的时间和金(jin)钱来装饰洗礼堂,主要是因为其对佛罗伦(lun)萨人而言(yan)具(ju)有非常重(zhong)要的意义。圣约翰洗礼堂供奉的是佛罗伦(lun)萨的守护(hu)圣徒——施洗者约翰。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xing)时期的意大利,每个城市都有其守护(hu)圣徒。例如,锡耶纳的守护(hu)圣徒是圣安娜,阿雷(lei)佐(zuo)的守护(hu)圣徒是圣弗(fu)朗西斯(该市与圣弗(fu)朗西斯修会关系密切),比萨的守护(hu)圣徒是圣保罗,威尼斯的守护(hu)圣徒是圣马可等。每座城市的守护(hu)圣徒常常与当地的历史、学问、社会结构以及宗教传统密切相关,形成了独特的宗教身份和地方认同。佛罗伦(lun)萨的圣约翰不仅是城市的守护(hu)圣徒,也是城市权力结构和自豪感的重(zhong)要象(xiang)征。每年的6月24日是佛罗伦(lun)萨的传统节日——施洗者约翰节。在这一天,佛罗伦(lun)萨政(zheng)府会组织(zhi)盛大的庆(qing)祝(zhu)活动,其中的重(zhong)头戏之一便是烛火巡游。这个庆(qing)典最早源于中世纪时,年轻的城市公社每征服一个周围(wei)乡村的贵族,都要求(qiu)他们向(xiang)天主教会和施洗者约翰宣誓效忠,并且捐赠蜡烛以示忠诚。到了每年的施洗者约翰节,这些贵族和市民们身着节日盛装,手(shou)持点燃的蜡烛,组成庄严的游行队伍,行进至圣约翰洗礼堂所在的圣约翰门,象(xiang)征着他们对城市公社的臣服与忠诚。
圣约翰洗礼堂对佛罗伦(lun)萨人的另一个重(zhong)要意义在于,它是佛罗伦(lun)萨人身份认同的象(xiang)征。在中世纪与文艺复兴(xing)时期,根据佛罗伦(lun)萨传统,每一个新生的婴儿都必须(xu)在圣约翰洗礼堂接受洗礼。这一仪式不仅是宗教意义上的洗礼,更深层地与佛罗伦(lun)萨人的身份认同紧密相连(lian)。因而,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圣约翰洗礼堂接受洗礼,几乎等同于成为佛罗伦(lun)萨人。这种传统使得洗礼堂成为每个佛罗伦(lun)萨人生命中的一个重(zhong)要标志,象(xiang)征着他们与城市及其学问的深厚联(lian)系。
虽然圣约翰洗礼堂地位(wei)重(zhong)要,但是关于它的起源问题却充满了争议(yi)。埃德加·W.安东尼曾评价说,“由于洗礼堂本身的重(zhong)要性,同时也由于没有任何(he)明确的文献证据提到它的起源,因而,很可能在整个意大利,没有一座建筑能像佛罗伦(lun)萨洗礼堂这样引起人们如此巨大的争议(yi)了。”
人们对圣约翰洗礼堂起源的认识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zhan)阶段。从佛罗伦(lun)萨历史编撰学(xue)开始发端(duan)之际的12世纪直至18世纪初,战神(shen)玛尔斯神(shen)庙起源说一直占据主导(dao)地位(wei)。但丁、维兰尼以及其他早期作家都认为它最初是一座献给战神(shen)玛尔斯的神(shen)庙。受他们的影响,后期的一些作家,如薄伽丘、马尔乔内·迪·科(ke)波·斯泰法尼(Marchionne di Coppo Stefani)、马泰奥·帕尔米埃里(li)(Matteo Palmieri)、列奥纳多·布鲁尼、波利提安(Politian)以及切里(li)尼(Cellini)等,他们都接受了圣约翰洗礼堂的战神(shen)玛尔斯神(shen)庙起源说。
至18世纪,战神(shen)玛尔斯神(shen)庙起源说开始遭遇质疑,伦(lun)巴第起源说逐(zhu)渐(jian)盛行。公元5至8世纪,伦(lun)巴第人入侵并统治了意大利的中北部地区,建立了以帕维亚为中心的伦(lun)巴第王国。现今意大利北部的伦(lun)巴第大区便是以他们的名字来命名的。伦(lun)巴第起源说的主要依据在于圣约翰洗礼堂的外观和内部设计被认为具(ju)有典型的伦(lun)巴第风(feng)格,尤(you)其是在其建筑结构中可以看到伦(lun)巴第学问的深刻印记。洗礼堂的圆顶、拱形结构、立柱(zhu)和拱门的设计都与伦(lun)巴第建筑的特色相似,具(ju)有坚固实用与简(jian)洁美观的特点。此外,洗礼堂的圆形布局与伦(lun)巴第人在建筑中常见的几何(he)结构和宗教建筑形式相吻合。在历史上,佛罗伦(lun)萨也曾一度臣服于伦(lun)巴第王国,成为其领土的一部分。这一历史背景为伦(lun)巴第起源说提供了有力的支(zhi)持,认为圣约翰洗礼堂在外观设计和建筑结构上可能直接受到了伦(lun)巴第人的影响。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公元5世纪起源说逐(zhu)渐(jian)盛行,证据主要来自历史文献、考古发现以及洗礼堂内部的装饰。文献证据方面,一份公元9世纪的历史文献明确提到了圣约翰洗礼堂,学(xue)者据此认为,早在公元9世纪,圣约翰洗礼堂就已经存在于佛罗伦(lun)萨。考古挖掘(jue)方面,1893年和1897年,佛罗伦(lun)萨人对洗礼堂附近地区进行了考古挖掘(jue),发现了几处罗马时期建筑物的遗址,这为洗礼堂的历史提供了进一步的线索。特别是在1915年的挖掘(jue)中,学(xue)者对洗礼堂建筑本身进行了详细(xi)的考古调查,发现了一处公元5世纪的罗马墓(mu)葬(zang),出土了数枚公元4世纪和5世纪时期的硬(ying)币,以及一处带有马赛克装饰的地板(ban)。这一发现进一步证明了该地区在公元5世纪已有较(jiao)为重(zhong)要的建筑活动,并暗示圣约翰洗礼堂的建筑历史可能追溯至这一时期。根据这些考古证据,学(xue)者推测,圣约翰洗礼堂的建筑历史最早可能并不早于公元5世纪,而是介于公元5世纪与公元9世纪之间。洗礼堂内部的装饰风(feng)格也是证明其公元5世纪起源的关键(jian)证据之一。其装饰风(feng)格具(ju)有典型的古典时期的特色,这种风(feng)格最早出现在公元4世纪,进一步支(zhi)持了洗礼堂可能始建于公元5世纪的观点。
20世纪初,学(xue)者们对所谓有关圣约翰洗礼堂的历史文献进行了深入考证,发现其中所提供的信息并不可靠。这些文献主要来源于1684年成书的《最高贵的城市佛罗伦(lun)萨》(Firenze città nobilissima)一书,编辑在书中提到了洗礼堂的两个历史事件:一条提到1059年教皇尼古拉二世为洗礼堂进行了祝(zhu)圣;另一条则提到1128年,一个洗礼池被放入洗礼堂。然而,经过学(xue)者们的研究,发现该书编辑存在多处伪(wei)造行为,这些信息因此被认为是不可信的。由此,学(xue)者认为关于洗礼堂的确切年代(dai),不能完全依赖这些文献资料,而应(ying)该更多地转向(xiang)考察该建筑自身的特征以及它与更广泛背景之间的关系。
20世纪30年代(dai),著(zhu)名建筑学(xue)者沃尔特·霍恩(Walter Horn)通过对佛罗伦(lun)萨建筑技术的研究,提出了新的观点。他通过细(xi)致分析(xi)洗礼堂底(di)层的砂岩结构,结合对石材切割精细(xi)程度、灰泥应(ying)用、水平线走向(xiang)等建筑细(xi)节的考察,发现这些特点与佛罗伦(lun)萨的圣使徒教堂和圣皮耶尔·斯凯拉焦教堂的晚期部分有着明显相似之处。霍恩据此认为,这些相似之处表明,洗礼堂的修建时间可能大致位(wei)于11世纪或12世纪,即洗礼堂的建造时间大致落在中世纪早期至中期之间。
总体而言(yan),围(wei)绕洗礼堂的起源,共有三(san)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圣约翰洗礼堂始建于罗马时期,前身是献给战神(shen)玛尔斯的神(shen)庙。另一种说法是圣约翰洗礼堂建于公元7世纪伦(lun)巴第人统治时期,或更早的拜占庭人统治时期。第三(san)种说法是圣约翰洗礼堂修建于11-12世纪佛罗伦(lun)萨城市公社自治时期。无论哪(na)一种说法,大家只需要记住(zhu)下述这一点就足够了,即圣约翰洗礼堂经历了多次改建,然后才有了大家今天所看见的样子。
正因为圣约翰洗礼堂对佛罗伦(lun)萨人具(ju)有如此重(zhong)要的意义,因而从很早的时候开始,他们便花费了大量(liang)时间和金(jin)钱来装饰这座教堂。圣约翰洗礼堂的改建工作始于12世纪初,时值佛罗伦(lun)萨经济经历一个飞速发展(zhan)的时期。人口的增长(chang)与城市面积(ji)的扩大可以说是经济快速发展(zhan)的直接体现。1175年左右(you),佛罗伦(lun)萨城市人口可能在10000人至12000人之间;12世纪末,人口上升(sheng)至大约15000人;至13世纪中期,佛罗伦(lun)萨城市人口飙升(sheng)至50000人至60000人之间,实际可能更接近于60000人。面对如此迅速的人口增长(chang)态势,佛罗伦(lun)萨古老的罗马时代(dai)的城墙已经不足以满足城市发展(zhan)的需要。于是,1172年,佛罗伦(lun)萨开始修建第二圈城墙;1175年,新城墙修建完工。据学(xue)者估计,新城墙的面积(ji)是第一圈、即罗马时代(dai)城墙面积(ji)的三(san)倍。
内圈:罗马时代(dai)的佛罗伦(lun)萨;中圈:1172-1175年修建完工的第二圈城墙;外圈:1284-1324年左右(you)修建完工的第三(san)圈城墙
手(shou)里(li)有钱了的佛罗伦(lun)萨人开始美化他们的城市,首要的目标自然是他们钟爱的洗礼堂。传统上,洗礼堂属(shu)于宗教建筑,因而理所应(ying)当地归属(shu)佛罗伦(lun)萨主教管辖。洗礼堂的装饰、维修等工作则由教会人士组成的“工程委员会”具(ju)体负(fu)责。然而,随着12世纪佛罗伦(lun)萨经济的迅猛发展(zhan),世俗(su)政(zheng)府的权威逐(zhu)渐(jian)增强(qiang),这也使得“工程委员会”逐(zhu)渐(jian)从教会转交(jiao)到世俗(su)政(zheng)府的控制之下。自此以后,圣约翰洗礼堂的装饰工作开始取得显著(zhu)进展(zhan)。1225年,洗礼堂后殿的凯旋门修建完工,标志着这一阶段装饰工作的开始。1271年,洗礼堂穹(kong)顶上的马赛克装饰开始启动,经过大约30年的精细(xi)工艺,到1300年左右(you)才完成,成为洗礼堂内最引人注目的艺术杰作之一。1293年,卡利马拉行会开始负(fu)责圣约翰洗礼堂的改建工程,成为这一重(zhong)要项目的主导(dao)力量(liang)。卡利马拉行会是佛罗伦(lun)萨最富裕、最具(ju)影响力的商人行会之一,主要业务是从低地国家(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和卢森堡)进口粗纺呢绒,经过精加工后转售到地中海(hai)地区。由于该行会的商铺主要集(ji)中在佛罗伦(lun)萨的卡利马拉大街,因此得名“卡利马拉行会”。毛纺织(zhi)业是佛罗伦(lun)萨的支(zhi)柱(zhu)产业,而卡利马拉行会的财富和影响力让它在佛罗伦(lun)萨经济中占据了举足轻重(zhong)的地位(wei)。在该行会慷慨捐资支(zhi)持下,洗礼堂内部的一些大理石和坟墓(mu)被拆除,为进一步的装饰和改建工作腾出了空间。
1330年,佛罗伦(lun)萨的卡利马拉行会委托(tuo)艺术家安德烈·皮萨诺(Andrea Pisano)负(fu)责修建圣约翰洗礼堂的南门。安德烈·皮萨诺(约1290年-1348年)是意大利中世纪著(zhu)名的雕塑家和金(jin)匠(jiang),属(shu)于意大利哥特式艺术的重(zhong)要代(dai)表之一,以其精湛的雕刻技艺和宗教题材的作品著(zhu)称。在接手(shou)这项工作后,经过六年艰苦卓绝的努力,安德烈·皮萨诺终于于1336年完成了南门的修建。作为一座献给施洗者约翰的洗礼堂,安德烈·皮萨诺在为洗礼堂铸造第一扇门时,选择将其献给教堂的主圣人——施洗者约翰。
南门的设计由二十八块精美的铜制嵌板(ban)构成,其中上部的二十块嵌板(ban)生动细(xi)腻地叙述了施洗者约翰的一生。皮萨诺依据《新约圣经》的记载(zai),按照从上至下、先左后右(you)的顺序精心编排,以连(lian)贯的叙事方式展(zhan)现了施洗者约翰从出生、传道、为耶稣施洗直至最终殉难的完整故事。这些嵌板(ban)的具(ju)体内容包括:“天使报喜(xi)”“撒(sa)迦利亚变哑巴”“圣母玛利亚拜访伊丽莎白”“施洗者约翰降生”“撒(sa)迦利亚为施洗者约翰命名”“旷野中生活的施洗者约翰”“向(xiang)法利赛人传教”“预言(yan)耶稣基督的到来”“为门徒施洗”“为基督施洗”“批评希(xi)律王”“被投(tou)进监狱”“门徒来访”“基督治愈身患疾病者”“莎乐美的舞(wu)蹈(dao)”“殉难”“莎乐美向(xiang)希(xi)律王献上约翰的头颅”“莎乐美向(xiang)母亲(qin)希(xi)罗底(di)献上施洗者约翰的头颅”“门徒运送施洗者约翰的灵柩”以及“施洗者约翰的葬(zang)礼”。底(di)部的八块嵌板(ban)并没有具(ju)体的情节描绘,而是代(dai)表着一系列抽象(xiang)的基督教美德,分别为“希(xi)望”“信仰”“仁慈”“谦卑”“坚韧”“自律”“公正”和“谨慎”。
安德烈·皮萨诺南门全景图(tu)
左:天使报喜(xi);右(you):撒(sa)迦利亚变哑巴
左:圣母玛利亚拜访伊丽莎白;右(you):施洗者约翰降生
左:撒(sa)迦利亚为施洗者约翰命名;右(you):旷野中生活的施洗者约翰
左:向(xiang)法利赛人传教;右(you):预言(yan)基督的到来
左:为门徒施洗;右(you):为基督施洗
左:批评希(xi)律王;右(you):被投(tou)进监狱
左:门徒来拜访;右(you):耶稣基督治愈身患疾病者
左:莎乐美的舞(wu)蹈(dao);右(you):殉难
左:向(xiang)希(xi)律王献上约翰的头颅;右(you):向(xiang)希(xi)罗底(di)献上施洗者约翰的头颅
左:门徒运送施洗者约翰的灵柩;右(you):施洗者约翰的葬(zang)礼
左:希(xi)望;右(you):信仰
左:仁慈;右(you):谦卑
左:坚韧;右(you):自律
左:公正;右(you):谨慎
通过这扇门,皮萨诺不仅展(zhan)示了自己的艺术才华,还赋(fu)予了洗礼堂更深的宗教与历史意义,使其成为佛罗伦(lun)萨学问遗产的重(zhong)要组成部分。16世纪的艺术史家瓦萨里(li)对安德烈·皮萨诺推崇有加,认为他是14世纪雕塑艺术开始进步时期的典型代(dai)表人物,并称赞其作品展(zhan)现出高超的技艺与表现力。然而,瓦萨里(li)同时也指出,这一时期的雕塑艺术仍(reng)然存在诸多缺陷,与绘画一样,尚未达到完美的境(jing)界(jie)。他认为,造成这一现象(xiang)的主要原(yuan)因在于当时缺乏“可供模仿的好作品”,导(dao)致艺术家们在探索形体与空间表现方面仍(reng)显不足。因此,尽管皮萨诺的作品在当时堪(kan)称杰出,但在瓦萨里(li)看来,它们依然处于通往真正成熟艺术的过渡阶段。
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与布鲁内莱斯基的“同台(tai)竞技”
1348年左右(you),黑死病暴发,佛罗伦(lun)萨全城约三(san)分之一的人口丧生,建筑和装饰活动也因此暂时告一段落。至14世纪下半期,瘟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造访一次。圣约翰洗礼堂的改建和装饰工作也因此一直断断续续,进展(zhan)缓慢(man)。到了1401年,佛罗伦(lun)萨再次暴发瘟疫,不过,这场瘟疫来得快、结束得更快。免遭劫难的佛罗伦(lun)萨人认为这是上帝保佑的结果。为了表达感激(ji)之情,他们决定为圣约翰洗礼堂修建一座崭新的青铜门,即洗礼堂的北门。
为了吸引更优(you)秀的人才参与新工程建设,确保更精湛的作品脱颖而出,佛罗伦(lun)萨卡利马拉行会成立了青铜门建筑事务委员会。美第奇银行的创始人——乔万尼·迪·比齐·德·美第奇就是该委员会的成员之一,这也是后世闻名的美第奇家族首次参与艺术赞助活动。委员会发出了公开竞标公告,竞标的主题统一设定为“亚伯拉罕献以撒(sa)”。据说,共有七位(wei)竞争者参加了此次竞标。最终,只有两部最优(you)秀的作品得以保存至今,即布鲁内莱斯基和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的作品。其他几幅作品在竞标失败后很可能被重(zhong)新熔铸,以便再次利用。青铜门建筑事务委员会为每一位(wei)竞争者分配了一块压制成饼(bing)状的青铜,并要求(qiu)他们根据这块青铜的既定形状——四叶花瓣的轮廓,创作同一主题的作品。此外,委员会还明确规定了每个作品中人物和动物的数量(liang),要求(qiu)参赛者在遵循这些具(ju)体规范的同时,充分展(zhan)示其艺术创意和技艺。
从现存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与布鲁内莱斯基的竞标作品中,大家可以看到,两位(wei)艺术家都严格遵循了四叶花瓣的设计形状,并雕刻了两个仆(pu)人和一头驴,同时还雕塑了故事的主角——亚伯拉罕和以撒(sa)。布鲁内莱斯基的设计独具(ju)匠(jiang)心,两个仆(pu)人和驴子被安排在三(san)角形的底(di)座上,支(zhi)撑着位(wei)于顶部的亚伯拉罕、以撒(sa)和羊羔。为了展(zhan)示亚伯拉罕的坚定信念,布鲁内莱斯基笔下的亚伯拉罕表情坚决,正将自己重(zhong)压在以撒(sa)扭曲的身体之上,而那只即将替代(dai)以撒(sa)的羊羔则懒散地用蹄子挠着耳朵。就在亚伯拉罕手(shou)中的刀即将触碰以撒(sa)脖颈的关键(jian)时刻,天使从左侧的花瓣中出现,伸手(shou)抓(zhua)住(zhu)了亚伯拉罕的手(shou)腕,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在底(di)部的设计上,右(you)侧的仆(pu)人正用杯子从河中掬水,象(xiang)征着洗礼的仪式。中间的饮水驴背上的驼鞍上放置着麦秆,隐喻圣餐中的面包。左侧的仆(pu)人则低头、翘起脚,一手(shou)伸出正试着拔出嵌入右(you)脚的尖刺。布鲁内莱斯基对于拔刺仆(pu)人的设计显然受到了罗马古典雕塑的影响。公元12世纪,在罗马的拉特兰宫,收藏有一尊源自罗马时期的《拔刺男孩》雕像,这尊雕像描绘了一位(wei)少年拔出脚刺的动作。布鲁内莱斯基很可能亲(qin)眼见过这尊雕像,并将其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但赋(fu)予了其新的象(xiang)征意义:他通过这一动作暗示耶稣基督就像这位(wei)拔刺男孩一样,将代(dai)替迷途的羔羊赎罪,为这个世俗(su)世界(jie)洗净罪恶(e)。
布鲁内莱斯基竞标作品:亚伯拉罕献以撒(sa)
罗马雕像:拔刺男孩
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的叙事则展(zhan)现了与布鲁内莱斯基截然不同的风(feng)格。他的作品可分为上下两部分,故事的主人公位(wei)于画面的右(you)侧。在吉贝尔蒂的雕刻中,亚伯拉罕虽然依然坚定地遵从上帝的指示,但他对儿子的深情也显而易见。因此,吉贝尔蒂笔下的以撒(sa),并未呈现出过度的身体扭曲,而是以一种自然、顺从的姿态迎接即将降临的命运。这种设计也与后世经文作家对亚伯拉罕献祭以撒(sa)这件事的理解和诠释相一致。
在世俗(su)眼光看来,亚伯拉罕献祭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可能显得有些违背人伦(lun)常情。但是,在信徒眼中,亚伯拉罕毫不犹豫地遵从上帝的指示献祭以撒(sa)这件事却恰恰展(zhan)现了其信仰的坚定和对神(shen)的绝对服从。然而,由于经文的叙述过于简(jian)洁,在献祭这件事上,以撒(sa)的心理活动大家是无法从经文里(li)读出来的。相对于亚伯拉罕跌宕起伏(fu)的一生,以撒(sa)的一生则显得有些平淡无奇。因而,后世有解经者为突出以撒(sa),特别强(qiang)调以撒(sa)在知道了即将被献祭的命运之后,并没有逃避或反抗,而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一切。吉贝尔蒂通过雕刻体现了这一点,他刻画的以撒(sa)赤裸着身体,展(zhan)示着矫(jiao)健(jian)的肌肉,抬头挺胸,平静地望向(xiang)举刀准备献祭自己的父(fu)亲(qin),表现了他内心的平和与顺从。在画面的左侧,两位(wei)仆(pu)人正在激(ji)烈辩论是否应(ying)该实行亚伯拉罕的命令,仿佛在为亚伯拉罕是否应(ying)献祭以撒(sa)这一决定提出意见。仆(pu)人和山峰(feng)自然构成了一道视觉隔阂,将这两个场景与主角亚伯拉罕和以撒(sa)的情节分开,从而增强(qiang)了作品的层次感。
总的来说,布鲁内莱斯基的作品更注重(zhong)戏剧性的动作表现,情感表达含蓄且充满张力;而吉贝尔蒂的作品则显得更加简(jian)洁、朴(pu)素(su),动作相对内敛,着重(zhong)表现信仰与顺从的主题。他通过清晰简(jian)洁的构图(tu)和人物塑造,使得整个场景更加简(jian)明易懂,同时也传达了一种信仰的纯粹与内心的平静。这种简(jian)洁而深刻的表达方式,或许正是“青铜门建筑事务委员会”最终判定吉贝尔蒂胜出的原(yuan)因之一,因为他的作品在视觉上更加清晰,更具(ju)感染力,能够更好地传达出宗教主题的核心精神(shen)。
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的竞标作品:亚伯拉罕献以撒(sa)
不过,对于最后的评审结果,后世仍(reng)然存在着争论。在随后的回忆录里(li),吉贝尔蒂声(sheng)称自己的作品最终获得了胜利。他说:“所有专家和其他参赛者都对我献上了胜利的掌声(sheng)。所有的荣耀都无一例外地归属(shu)于我。经过有识之士的仔细(xi)商讨和审查,我的胜出得到了所有人的承(cheng)认。评审人员都是画家和金(jin)银与大理石雕塑家等专业人士,他们都希(xi)望亲(qin)自写下最终的决定。评委共34人,其中有些来自佛罗伦(lun)萨城以及周边地区;我的胜利获得了所有人的肯定,其中包括行会管理者、洗礼堂的委员会,以及掌管圣约翰洗礼堂的商人行会的成员。”
但是,根据同时代(dai)布鲁内莱斯基的传记编辑——安东尼奥·迪·杜奇奥·曼内蒂(Antonio di Tuccio Manetti)(1423-1497年)的说法,“青铜门建筑事务委员会”的最终决定是将青铜门的铸造委托(tuo)给吉贝尔蒂和布鲁内莱斯基两人,共同负(fu)责这一工程,但布鲁内莱斯基拒(ju)绝了这一提议(yi),选择独自退出。无论历史事实如何(he),一个不可否认的真相是,布鲁内莱斯基此后放弃(qi)了雕塑,转而专注于建筑,并前往罗马深造,吸取古典建筑的精髓。多年以后,到了1418年,学(xue)成归来的布鲁内莱斯基凭借卓越的建筑才华和创新设计,成功赢(ying)得了圣母百花大教堂大穹(kong)顶的建设工程,这一工程被视为他建筑生涯的巅(dian)峰(feng)之作。1436年,大穹(kong)顶的完工不仅标志着布鲁内莱斯基个人荣耀的回归,也使他一雪(xue)前耻,确立了他作为文艺复兴(xing)时期建筑大师的地位(wei),至今仍(reng)为世人铭记。
从艺术竞标工作胜出以后,洛伦(lun)佐(zuo)·吉贝尔蒂开始负(fu)责青铜门的铸造工程。从此,在长(chang)达二十四年的时间里(li),吉贝尔蒂专心致力于北门的创作,直到1424年才最终完工。为了使北门在艺术表现上与皮萨诺的南门有所区分,吉贝尔蒂在北门的叙事内容上,选择了基于《新约圣经》中的耶稣基督生平故事展(zhan)开叙述。在青铜门的框架设计上,吉贝尔蒂继承(cheng)了皮萨诺的传统,沿(yan)用了南门二十八块嵌板(ban)的设计方案。然而,在具(ju)体设计细(xi)节上,吉贝尔蒂对这些传统形式进行了创新和改动。如前所述,皮萨诺的南门按照从上至下、先左后右(you)的顺序展(zhan)开故事,而吉贝尔蒂的设计则充分考虑到了观众的观察视角,他的第一块嵌板(ban)是从观众最易察觉的倒(dao)数第三(san)排开始的,然后依照从下至上、从左至右(you)的顺序依次展(zhan)开整个故事。这样的设计显然是为了让观众可以直接平视,轻松观赏。
具(ju)体而言(yan),北门的展(zhan)示内容依次为:“天使报喜(xi)”“基督的诞生”“三(san)博士来朝”“与圣殿博士辩论”“受洗”“旷野里(li)的诱惑”“驱逐(zhu)圣殿商人”“奇迹之一:水上行走与拯救彼得”“奇迹之二:变换容貌”“奇迹之三(san):复活拉撒(sa)路”“骑驴进入耶路撒(sa)冷”“最后的晚餐”“客西马尼园的祷告”“抓(zhua)捕(bu)基督”“鞭打基督”“比拉多面前受审”“登上髑髅地”“受难”“死后复活”和“圣灵降临节”。与皮萨诺的南门一样,吉贝尔蒂北门底(di)部的八块嵌板(ban)也没有直接的叙事内容,主要展(zhan)示了基督教历史上著(zhu)名的圣徒,他们分别为“圣约翰”“圣马太”“圣路加”“圣马可”“圣安布罗斯”“圣吉罗拉莫”“圣格雷(lei)戈里(li)”和“圣奥古斯丁”。
北门全景图(tu)
北门细(xi)节图(tu):
1.天使报喜(xi);2.基督降生;3.三(san)博士来朝
4.圣殿里(li)的辩论;5.受洗;6.旷野里(li)的诱惑
7.驱逐(zhu)圣殿里(li)的商人;8.水上行走与拯救彼得;9.变换容貌
10.复活拉撒(sa)路;11.进入耶路撒(sa)冷;12.最后的晚餐
13.客西马尼园的祷告;14.抓(zhua)捕(bu)基督;15.鞭打基督
16.比拉多面前受审;17.登上髑髅地;18.受难
19.死后复活;20.圣灵降临节
21.圣约翰;22.圣马太;23.圣路加
24.圣马可;25.圣安布罗斯;26.圣吉罗拉莫
27.圣格雷(lei)戈里(li);28.圣奥古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