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曙光(guang)
近(jin)几年(nian)，老(lao)被两个命犯桃花的兄弟纠缠。
他(ta)俩，一个犯在桃花源，一个犯在桃花岭(ling)。桃花源里的叫老(lao)汤，桃花岭(ling)上的叫老(lao)夏。老(lao)汤粘上桃花源十(shi)多年(nian)，老(lao)夏惹上桃花岭(ling)才几个月。他(ta)们究竟谁(shui)走了桃花运，谁(shui)犯了桃花煞(sha)，眼下(xia)说不(bu)清。
老(lao)汤因新婚旅行的一句(ju)承诺(nuo)，花十(shi)五年(nian)时间、七八亿投资打造云舍村的传奇，我已(yi)写过一篇《一个人的桃花源》，本文不(bu)赘(zhui)。如今，他(ta)造的村子已(yi)经开放，但(dan)山门依旧紧闭。天南地(di)北的客人到来，打了电话通报，才会有村夫吱吱呀呀拉开大门，驾起一辆驴车，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di)进村。途中，有挑担的村夫奉上一碗自(zi)酿的米酒，有挎篮的村妇递上几枚新采的野果(guo)，还有山坡上的羊(yang)群注(zhu)目致(zhi)意，湖水里的鸭子扑翅欢(huan)迎……老(lao)汤像尊弥(mi)勒佛，笑眯眯地(di)候在村口，吩咐村妇们将客人领进各自(zi)的院子。若是客人多，老(lao)汤便敛了笑容一脸阴沉(chen)，像谁(shui)欠了三五斗麦子。他(ta)不(bu)是犯愁院子住不(bu)下(xia)那些来客，而是觉得村子盛不(bu)下(xia)这些喧嚣。人多了，老(lao)汤就觉得，这不(bu)是自(zi)己想要的桃花源！我曾反复和他(ta)争论，说你(ni)这是一笔投资，一个文旅项目！他(ta)说不(bu)是，这就是我的一个儿子！我说儿子你(ni)也要让他(ta)适应社会！他(ta)说偏不(bu)！我就要与世隔绝养在家里！老(lao)汤已(yi)经有了四个儿子，每个都被他(ta)逼着步入社会。只有这个被他(ta)视为满仔的云舍村，捧着怕摔，含着怕化(hua)，毫(hao)无原则地(di)宠着养着。
老(lao)汤害怕云舍村中人多，却又担心桃花源里人少(shao)，拼命将我推(tui)荐给管委会的书记和主任，让我出任桃花源的文旅顾问，三天两头(tou)领着上门，说是讨教真经。桃花源做文旅，天生(sheng)是个悖论：文旅项目当然(ran)希翼游客多，但(dan)人一多桃花源就不(bu)是桃花源。人家是冲着避秦(qin)而居遗世独存的古村落来的，若是这里也摩肩接踵人头(tou)攒动成了坡子街，谁(shui)都会在心里骂娘！这几乎是个死结，老(lao)汤却霸(ba)蛮要我解开。我说，那只能将桃花源视为一个世代流变的学问(hua)符号(hao)，打造古今两个景区。一个传统景区复原为原真版，另一个在白磷洲(zhou)打造符合现代人出世意愿的创新版，利用差异化(hua)场景和产品，让游客体验桃花源式的出世学问(hua)，以此慰藉(jie)甚(shen)至疗治人们的入世焦虑。老(lao)汤觉得这个思路对头(tou)，又纠缠着我先容投资人、运营(ying)商，没完没了。我一烦，他(ta)就说你(ni)这是走了桃花运！我说这是什么鬼桃花运？是桃花劫，桃花煞(sha)！
老(lao)夏认识(shi)老(lao)汤，缘起在我。那时他(ta)正主持一个别墅楼盘的营(ying)销，要拍一组学问(hua)主题的对话视频，作为软性(xing)推(tui)广载体。前期拍了谭伯(bo)牛与黄于纲、王跃文与陈新文，后来要拍我，我就找了老(lao)汤来对谈，拍了《一个农(nong)民的乌托邦》。后来又策划了一个跨界对话，名(ming)为《鸭同(tong)鸡讲》，老(lao)夏操的刀。一来二(er)去，他(ta)们也成了好(hao)朋友。
我认识(shi)老(lao)夏早，其时他(ta)还在一家浙系(xi)房产企业做营(ying)销。胖胖墩墩的，跟在玉树临风(feng)的老(lao)板身(shen)后，见人怯生(sheng)生(sheng)地(di)点头(tou)，不(bu)怎么说话，但(dan)很有喜感。只要场上一有美女(nu)，他(ta)立马一脸光(guang)彩，两眼桃花，圆滚滚的身(shen)体，情不(bu)自(zi)禁往(wang)前凑(cou)，冷不(bu)伶仃插上一两句(ju)俏皮话，男(nan)人听了未必忍俊不(bu)禁，美女(nu)却必定笑得捧腹叫娘。过几日，再见到他(ta)们，便有点出双入对的意思了。我看(kan)出老(lao)夏在扣女(nu)上是真用了功(gong)夫的，一言一语，一招(zhao)一式都能扬长避短，将优势发挥得恰到好(hao)处，心想这小子有点把功(gong)夫用歪了地(di)方。后来我看(kan)他(ta)的文案，再看(kan)他(ta)的文章，发现他(ta)无论做什么，都是做足了功(gong)夫使满了暗劲的。他(ta)做美食博(bo)主，很快就做到了八级；他(ta)写影片评论，很快便写成了顶流；他(ta)推(tui)算星座运程，每周一篇，弄得无数美女(nu)眼巴巴不(bu)眠(mian)待更……湘(xiang)楚之地(di)，并(bing)不(bu)怎么待见荆楚之人，老(lao)夏能在长沙要风(feng)得风(feng)要雨(yu)得雨(yu)，除却天赋，实在是练就了一身(shen)真功(gong)夫的。
前些天，老(lao)夏相邀一聚。说是有一群美女(nu)粉丝想要找我签书。还说其中有一位当年(nian)我证过婚，老(lao)公虽离(li)了，但(dan)一直还惦记着证婚人。我说别把一顿饭弄得像个桃花会！我写书签书，可不(bu)是为了几个美女(nu)粉丝。老(lao)夏却嘻嘻哈哈说：还真是个桃花会！因为聚会的地(di)方，就在桃花岭(ling)上。
我按定位爬上山去，眼前已(yi)旧貌换新颜。洋房和叠墅，依地(di)势铺满了半个山坡，圈成了一个幽闭的小区。当年(nian)我上桃花岭(ling)，虽也未见几树灼灼夭桃，但(dan)一山葱笼的植被甚(shen)是养眼。或许更早时也是桃花满坡满岭(ling)的，否则不(bu)会留(liu)下(xia)这么个令人心生(sheng)暧昧的地(di)名(ming)。那时岭(ling)左岭(ling)右各有一条山谷，一道溪流，鸟啾啾水潺潺，风(feng)光(guang)与情致(zhi)，都配得上这个暧昧的山名(ming)。如今两条溪水都蓄成了湖泊，水色湖光(guang)多了一份浩荡。山前的一脉湘(xiang)江，则更让人觉得江天辽阔。
我猜老(lao)夏又转回(hui)了老(lao)本行。这种市道再做房产销售，要么凭眼光(guang)，要么凭本事，否则就只能凭胆大了。我问他(ta)怎么好(hao)马吃了回(hui)头(tou)草？他(ta)说是被老(lao)板挖出来的。老(lao)板说房子也不(bu)多，放在手上慢慢卖。快慢不(bu)打紧，要紧的是卖给谁(shui)。中国(guo)人讲究择邻而居，一个楼盘最长久的环境是业主生(sheng)态！老(lao)夏说这个老(lao)板虽年(nian)轻，但(dan)稳得住熬得起，做事图个长远，有点像老(lao)汤。
我真在桃花岭(ling)上签了很多书，只是没有见到老(lao)夏所说的美女(nu)粉丝，包括我证过婚的那一位。老(lao)夏还买了好(hao)几位湘(xiang)藉(jie)作家的书，说是要送给未来的业主。他(ta)说邀了跃文、伯(bo)牛、刘年(nian)几个人，想请(qing)大家做一个“桃花”主题的同(tong)题创作，但(dan)文章不(bu)要写成楼盘软文，不(bu)能让商业意图折辱了斯文。我很少(shao)写这种同(tong)题文章，因而一直没有动笔。后来老(lao)夏发来早年(nian)刘原写的《桃花过处，心肾不(bu)宁》，看(kan)得差点喷(pen)饭。原叔的文章黄，这是天下(xia)皆知的。但(dan)到了这把年(nian)纪，还能黄得如此水灵如此丰满如此活色生(sheng)香(xiang)，真是令人叹服(fu)。我发了段文字给老(lao)夏：这文章会使得好(hao)些大姐姐小姐姐一身(shen)躁热孤枕难眠(mian)，捂着小肚子骂原叔：哪里来的孽障(zhang)，纸上的功(gong)夫也这般了得！
老(lao)夏看(kan)了很得意，似乎只有他(ta)才能撩拨得原叔这般老(lao)夫聊发少(shao)年(nian)黄！电话里一串小人得志的笑声。原本老(lao)夏自(zi)己的文章，也是宜素宜荤的，真要黄起来，或许并(bing)不(bu)输原叔。原叔在文中说：最有桃花运的男(nan)人，都是不(bu)近(jin)女(nu)色的！我猜老(lao)夏读到此处，一定在心里发笑：原叔呵原叔，这您可有点黄腔走板了！
老(lao)夏好(hao)酒，也有点婴儿肥，坐着行着，都有点像饺子影片里的太乙真人。也许就是这副人见人爱的形象，加上放浪形骸(hai)的性(xing)情，惹得他(ta)一路桃花朵朵，落英缤纷……
于抱朴(pu)庐息壤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