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xin)华社北京3月21日(ri)电 3月21日(ri),《新(xin)华每日(ri)电讯》“新(xin)华走笔”专栏发表(biao)记(ji)者徐海波撰(zhuan)写的文章《汉正街的“扁担”》。
走进(jin)武汉汉正街，总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随身挎着或扛着一根扁担，穿(chuan)行(xing)在熙(xi)攘的人流中；拉着满满一板车货，身体微倾，眼(yan)盯前方，一路小跑；坐在陈旧的三轮车上，悠(you)闲地吐着一口白色的烟圈——他们是武汉人熟知的“扁担”。
（一）
“喂，扁担，来几个。”
汉正街多福商城，一名中年女店主探出头来，对着过(guo)道嚷了一嗓子(zi)。
坐在楼梯间台阶(jie)上的王卫国，赶紧掐(qia)灭(mie)手中的烟头，起身拿起身边的绳索和包装袋，循着叫声快步小跑过(guo)去(qu)。麻(ma)利地装货、打包、封口，用膝盖顶一顶，压压实，半蹲着身子(zi)，双手使(shi)劲一抖，向上一抛，上百斤重的大包就上了肩(jian)头。
几分(fen)钟(zhong)后，货包背进(jin)了货梯，到达一层。这(zhe)里是商城理货区。十几平方米(mi)的仓库内，摞着五六辆板车，几名工人散坐在板车上，有的低(di)头刷手机，有的手里夹着烟，大声地聊着天。
眼(yan)见(jian)来货了，屈(qu)师傅连忙将手机塞进(jin)口袋，拖起板车迎了上去(qu)。将王卫国运来的货包和随后到的两个货包，先后推上板车。
堆起的三个货包，高过(guo)人头。吆喝一声，屈(qu)师傅跳起来，抓住板车扶手，重重地往下压，待(dai)板车缓(huan)缓(huan)平衡后，麻(ma)利地坐到车前，双手把舵，双腿悬(xuan)起，径直往街边去(qu)了。
“这(zhe)车货要拉到江汉一桥下面的物流托(tuo)运部，再发到各地的服装店。”王卫国站在路边，望着远(yuan)去(qu)的货物消失在熙(xi)熙(xi)攘攘的人群中。他用手中的扁担指向一个货包说(shuo)，这(zhe)包衣服估计(ji)100斤左右(you)，从(cong)打包到送到托(tuo)运部，收费10元(yuan)，一起干活的三四个人分(fen)。大一点的货包，200斤的，收费15元(yuan)。再大点的也就收20元(yuan)。面对记(ji)者的追(zhui)问，王卫国说明道：“不能再大了，再大大家也盘不动了。”
56岁的王卫国将扁担放(fang)到一旁，坐下与记(ji)者攀谈起来。“现(xian)在有了电动板车，轻松多了。以前这(zhe)些货都是靠扁担挑，靠人拉。几百斤的货物，十几里路，都得一点点一点点地挑。”
是的，汉正街过(guo)往的繁荣，也是这(zhe)么一扁担一扁担“挑”出来的。
自(zi)明清以来，汉口逐渐成为南方重要的商业中心和交通枢纽，被誉为“楚中第一繁盛(sheng)处”。近代以来，随着汉口被辟为通商口岸，特别是汉正街小商品市场的兴(xing)起，货物运输(shu)量猛(meng)增。依托(tuo)水运，四面八方的货物，通过(guo)水路汇集于此，又从(cong)这(zhe)里发往全国。每天，大量包裹需转运于商铺与江边，周边农民陆续带着扁担，到汉口来挑货。
扁担，这(zhe)一古(gu)老而简朴的劳动工具，从(cong)此在汉正街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大家逐渐对挑货的人以“扁担”相称(cheng)。
改革开放(fang)以后，来往汉正街的货物更是迅猛(meng)增长(chang)，随之来挑货的进(jin)城务工农民也日(ri)益增多。鼎盛(sheng)时期，汉正街“扁担”大军达数万人。狭窄的通道、密如蛛网的街巷，汉正街数十个专业市场和数以万计(ji)的大小商铺间，随处可见(jian)他们往返穿(chuan)梭、忙碌奔走的身影。
（二）
进(jin)入21世纪以后，拥(yong)挤的汉正街逐渐变宽了，逼仄的巷子(zi)逐渐“通”了，穿(chuan)行(xing)人流中的“扁担”，也逐渐被板车、货车取代。一些“扁担”也赶上时代的脚步，将扁担放(fang)下，置办了人力板车，后来又改造(zao)为电动板车。
花几百块钱，加装一个电瓶和一个轮子(zi)，就可以“减担子(zi)”了。“扁担”们可以坐在板车前沿，双手扶着把手，脚踩在前轮左右(you)，轻松“驾(jia)驶”板车。如今，这(zhe)种电动板车已是驰骋汉正街大街小巷的运输(shu)工具。
一辆简易的电动板车，一根磨(mo)得光溜的扁担，是许多“扁担”在这(zhe)个城市的全部家当。32年前，28岁的刘伟(wei)离开湖北蕲春县农村，带着一根扁担和几件单薄的衣服，来到汉正街闯荡，在老乡的先容下，干起挑货的活。他用并不宽阔的肩(jian)膀，挑起百十斤的货物，在大街小巷中穿(chuan)梭，支撑起家中3个孩子(zi)的读书和生活。
时光飞(fei)逝，30年过(guo)去(qu)了。孩子(zi)们都已大学毕业，老刘手中的扁担换(huan)了一副又一副，但始终没有丢掉。“在商场内，有些地方还得靠扁担挑到板车上。”老刘说(shuo)，孩子(zi)长(chang)大后，妻子(zi)也学会了裁缝手艺，来到武汉与他同甘苦，在附近服装店里打工。
这(zhe)些年，老刘明显感觉到，活儿越来越少了，快递小哥越来越多了。许多销(xiao)售转到了线上，以前是大包大包地往周边县市运货，现(xian)在是小包单件往全国各地发货。“干大家这(zhe)一行(xing)的也越来越少了。”
“大家这(zhe)代人还比较(jiao)能吃苦，大家都是一根扁担挑起一个家。”老刘刚一说(shuo)完，与他一起围坐在树荫(yin)下的几位“扁担”也感叹。
到了下午时分(fen)，汉正街的生意慢慢淡下来了。忙碌了大半天的“扁担”们也都闲下来。瞧(qiao)见(jian)记(ji)者打开了话匣，他们争先恐后地加入进(jin)来，讲起各自(zi)的故事，全然不顾旁边人也正在津(jin)津(jin)乐道地讲述。在嘈杂声中，记(ji)者似(si)乎(hu)看到无数“扁担”靠在汉正街赚的辛苦钱，在老家盖起一栋栋漂(piao)亮的房(fang)子(zi)，供一个个孩子(zi)读上大学，走向外面的世界，让一个个家庭过(guo)上更好的日(ri)子(zi)。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5点多了。
“收工啦(la)！”突然，一名坐在空板车上路过(guo)的“扁担”朝(chao)大家喊，大家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老刘将几个编织袋卷起来，夹在腋下，朝(chao)公交车站走去(qu)。坐上半小时公交车，来到汉口闹市区一处老旧小区，电梯停在7楼后，他又步行(xing)到楼顶。这(zhe)个10多平方米(mi)的阁楼，正是老刘夫妻俩的租(zu)住房(fang)。
在房(fang)前的楼顶台上，支起一个电磁(ci)炉。妻子(zi)正在炒菜，准备晚饭(fan)。老刘坐在一旁，掏出手机，计(ji)算起今天的收入。“还不错，有220块。”
虽然现(xian)在收入不如从(cong)前，但老刘还是很(hen)满足。“老婆来了十几年，租(zu)了个房(fang)子(zi)，可以回家吃饭(fan)。”“收入少了，大家的负担也轻了。”他指着床头一幅(fu)全家福照片说(shuo)，孩子(zi)们都大了，有了自(zi)己的小家，不需要大家操心了。
夜深了，喧闹的汉正街也安静了，一片老旧住宅的楼顶上，那盏微弱的灯光也熄灭(mie)了。
（三）
清晨5点半，汉正街已经苏醒了。夜色的深邃逐渐淡去(qu)，街道上车流渐密。在汉正街晴川桥桥头，一处用建筑(zhu)围挡隔起来的物流市场内，灯火通明，挂着全国各地车牌的各式货车接踵而至。方向阳和几名工友，肩(jian)上搭着一件衣服或一块毛巾，睡眼(yan)惺忪(song)地赶来。
“今天搞(gao)晚了，抓紧。”老方说(shuo)着爬上一辆刚到的货车，抓起一个货包，拖到车尾，在一旁等待(dai)的工友接过(guo)货包，背下来，缓(huan)缓(huan)放(fang)在旁边架好的板车上。
老方坐上电动拖车，双脚踏在前轮两侧，把握方向，眼(yan)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的路，微弓的身体背后，堆起数米(mi)高的几个黑(hei)色蛇皮袋，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中。
拖过(guo)几趟货，已是上午9点多。老方将板车停在路边，侧坐路沿，将陈旧的扁担靠在身上，从(cong)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褶皱的烟。“休息一下，去(qu)吃碗(wan)面。”老方点燃一支烟，转向记(ji)者，露(lu)出憨(han)厚的笑，“有时碰到几个老乡，还喝点小酒(jiu)，打点小牌。”
今年58岁的老方是河南信阳人，在汉正街干了10多年的“扁担”。在这(zhe)个城市，老乡几乎(hu)是他的全部交际圈。“不过(guo)，老乡越来越难(nan)找了。”老方话锋一转，“谁还愿意干大家这(zhe)苦力活啊，今天在这(zhe)干，说(shuo)不定明天就走了。”老方压低(di)了声音，抬头望向远(yuan)方道路上疾驰而过(guo)的车流。
不可否认，汉正街的“扁担”越来越少了，但人们并未(wei)忘记(ji)他们，如今，仍可见(jian)路边一座座挑着货物的挑夫雕塑。
对汉正街而言，“扁担”是一个时代的记(ji)忆。正是无数“扁担”的肩(jian)挑背扛，帮助成就了汉正街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