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一运动·(B-sports)官方网站

对《八方来(lai)财》的“拜金”价(jia)值观批判仿佛是歌词(ci)本身那般不言(yan)而喻的，然而似乎互(hu)联(lian)网上很多批判都是不言(yan)而喻的：这种“不言(yan)而喻”其实意味着，但凡仔细“说道”一下，也许都能品出问(wen)题来(lai)。《八方来(lai)财》显然不单单是一首“低俗”的“神曲”，甚(shen)至它最(zui)早进(jin)入到互(hu)联(lian)网视野中，也绝非是因为那句“来(lai)财”的“拜金”祝福。在互(hu)联(lian)网对一切艺(yi)术(shu)创(chuang)作的“抽象”与“单向度”下，作品本身的含义被抽离了，却又被突出了。后现代学问缤纷多彩的一大面(mian)貌，即(ji)是在对讨论客(ke)体的极(ji)致抽象和单向度化的同时，又借助多元的媒介(jie)与复杂的立(li)场将客(ke)体的阐释含义发散(san)至无(wu)限——《八方来(lai)财》的故事，也是一场关(guan)于当代“拜金”艺(yi)术(shu)深藏肌理之中的反讽性的永恒戏剧。

《八方来(lai)财》是如何落至鄙视链底端的

首先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在说唱音乐(le)的专业领(ling)域，“揽佬(lao)”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他的作品与才(cai)华(hua)在经常你diss我、我beef你的说唱界，也受到一定的赞誉。揽佬(lao)的作品被认为是源自美(mei)国南部的说唱音乐(le)风格“孟菲斯说唱”与广东本土民间学问（潮汕、客(ke)家、广府）的精彩融(rong)合：谈论黑帮主题，由冰冷、阴郁的钢琴beat，粗(cu)粝，沉重的唱腔，毫无(wu)感情但极(ji)富节奏的“808鼓机”组成的孟菲斯说唱，被揽佬(lao)极(ji)为“割裂”地用在了广东街(jie)头小人物生活主题上，看似严肃悲怆的“黑帮打打杀杀”，变成了颇有周(zhou)星驰(chi)影片神韵的“瘪佬(lao)仔”混社会，“恰到好处地具备一种中专生模仿黑社会的喜感”（虎嗅青年学问组《现在连我奶都会唱来(lai)财了》）。

这是最(zui)初的一层反差：也搞(gao)过说唱的脱口秀演员(yuan)“哈哈曹”就有一句吐槽：“我觉得(de)搞(gao)说唱艺(yi)术(shu)，首先还是要(yao)符合国情”，哈哈曹的吐槽，首先恰好就点明了源自美(mei)国黑人黑帮生活经验(yan)的说唱艺(yi)术(shu)流(liu)传到中国后，必须面(mian)临的“中国化”问(wen)题：不是说彻(che)彻(che)底底“水土不服”，小人物混社会恐怕是全人类的普世主题，但说唱界所标榜的“地下”，显然脱离了中国的日常社会经验(yan)，至少(shao)对成长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新说唱一代来(lai)说，任何对自我“地下”的标榜都未免(mian)显得(de)“装”和“虚假”了。此时，揽佬(lao)的尝试(shi)和呈现就“恰到好处”了，因为他不是想真的尝试(shi)将说唱艺(yi)术(shu)“中国化”，恰好他讲(jiang)述的，就是这种“水土不服”的经验(yan)与表象本身。此时，不需要(yao)为了融(rong)合而损害两种学问的本体表达，恰好是强(qiang)化、放大乃至刻板化双方，构建出极(ji)强(qiang)的反差与对立(li)的方式，最(zui)能够展现这种跨学问经验(yan)的复杂、混乱与无(wu)所凭依。最(zui)本土化的广东街(jie)头经验(yan)，与最(zui)遥(yao)远、最(zui)纯正(zheng)的“孟菲斯”风味，恰好勾勒出一种“无(wu)法到达”的关(guan)于“瘪佬(lao)仔”们的乌(wu)托邦。

不过，提到脱口秀演员(yuan)哈哈曹的第二个“恰好”，那就是这两个人因为一个独特的原因占些“优势”，而这种“优势”往往也给他们的争议性标注好了价(jia)格——那就是他们相(xiang)较于被北方口音占据主导的主流(liu)学问，被划入异质性的“南方口音”的范畴。哈哈曹的长沙口音本身就是他喜剧构建的一部分，而揽佬(lao)的口音问(wen)题更是堪称神秘，他本人是广东省客(ke)家人，但从其作品的声(sheng)音表现来(lai)看，他不仅掌握那一口经典(dian)广东普通(tong)话，更是涉猎广西、海(hai)南、甚(shen)至闽南，东南亚的口音，以至于他本身的“方言(yan)”标签粤语是被刻意弱化的。在揽佬(lao)的说唱叙事里，他是一个始终游走在地方学问主流(liu)之外的离散(san)化形象，在广东说一口广普，粤语半生不熟，被认为是“外地人装广东人”的“捞仔”，但在广东之外，他又是能说一点当地话、又不多的“天南地北八方客(ke)”，这种独特的口音传达，独特的断句、声(sheng)调(diao)、轻重音，一方面(mian)让其作品具备新鲜的节奏感，更是揽佬(lao)乃至整个广东学问天然地具备“海(hai)洋性”和“离散(san)性”的一大缩影，也正(zheng)是说唱学问对主流(liu)学问冲击的精髓所在。

然而，揽佬(lao)的南方口音所遭遇到的争议，恰好正(zheng)是一种北方学问占据主流(liu)话语后的学问霸权显现：南方口音独特的入声(sheng)所带来(lai)的“轻飘飘”上扬与“不费力感”，在欣赏体系重在“抑扬顿挫”的主流(liu)看法中，是一种相(xiang)对不敬重、不认真的“吊儿郎(lang)当”，甚(shen)至引发了一种不平的愤懑情绪(xu)，从而质疑(yi)其创(chuang)编辑是否真诚(cheng)。在这种愤懑情绪(xu)的引导下，对南方口音的“围剿”催生出一种极(ji)为糟糕的互(hu)联(lian)网用语，即(ji)将21号染色体引发的、由英国医生唐·约翰·朗顿命名的“唐氏综合征”，变成一种粗(cu)俗而恶(e)毒的骂人话。南方口音的“微弱”“不认真”“轻佻(diao)”，某种意义上成为了揽佬(lao)的“原罪”。（题外话，个人认为这种对“唐氏综合征”的语义污染，是有待相(xiang)关(guan)力量引导和解决的。）

而让《八方来(lai)财》一响起就被刷“唐”的糟糕氛(fen)围沉渣(zha)泛起的，更是接(jie)下来(lai)歌曲的广为流(liu)传。作为被无(wu)数人选(xuan)择为视频背景的“抖音”神曲，《八方来(lai)财》某种意义上刷新了不少(shao)说唱圈之外的主流(liu)人群的音乐(le)观。如果说相(xiang)较于完全不认为“说唱”是音乐(le)，周(zhou)杰(jie)伦的旋律(lu)说唱都无(wu)法被广泛接(jie)受的二十多年前，那现在主流(liu)人群的音乐(le)观确实进(jin)步了，但面(mian)对“beat”创(chuang)作与歌词(ci)写作彻(che)底分开，歌手纯粹是文本创(chuang)作与节奏把(ba)握者，歌手“买个采样做成beat”就能创(chuang)作的现代说唱观，《八方来(lai)财》还是有些过于“超前”了：连不少(shao)音乐(le)人都发布视频愤怒地表示(shi)，这样的歌曲几乎不存在“创(chuang)作”的过程，找(zhao)一个入耳的旋律(lu)直接(jie)搬过来(lai)，做失真处理后配上808鼓机，用南方口音顺着鼓点“念经”，似乎就能够制作一首揽佬(lao)的歌曲了。这种判断不能说完全错(cuo)，当代说唱歌曲的创(chuang)作过程确实相(xiang)较以前是被大幅度简化了，但这种批判某种意义上也是高傲(ao)、充满霸权、敝帚自珍无(wu)视时代发展的，以《八方来(lai)财》为代表的揽佬(lao)的创(chuang)作显然有鲜明的私人表达、文本创(chuang)意与时代经验(yan)，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一分钟就能写”可以概括。但是，对互(hu)联(lian)网看客(ke)来(lai)说，这句“来(lai)，来(lai)财”确实是有点简单到是人就能写了，于是，作为一种简单到刷新听(ting)众音乐(le)观的“神曲”，《八方来(lai)财》被钉上“粗(cu)制滥造”的“低俗”十字架(jia)，也是情有可原。

而让《八方来(lai)财》达到“二创(chuang)”高潮也是争议顶端的，则是互(hu)联(lian)网抽象学问的介(jie)入。抖音播主“小曹动画”，用一看就想打他的动画小人形象，听(ting)起来(lai)宛若AI人机的声(sheng)音，和抽象到极(ji)致的、令人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分析的剧情，创(chuang)作了一系列基本没有主题，但却用无(wu)限制次数的“来(lai)财”洗(xi)脑的动画。这些动画的传播某种意义上比(bi)《八方来(lai)财》广泛得(de)多，以至于不少(shao)人恐怕都不知道这首歌，而只知道一句“来(lai)财”。在一个“小曹动画”里，一个男人无(wu)时无(wu)刻不在念叨着“来(lai)财”，以至于和妻子躺在同一床被子里的时候，也在神经质地念叨着“来(lai)财”；而更出圈的，则是五湖四海(hai)的几十个、一百多人动画小人一起在念叨着“来(lai)财”，甚(shen)至还整出了几百人同时上线在直播间里同步念叨“来(lai)财”被网络管理部门误以为是邪教聚会而被封禁的抽象活。若以相(xiang)对共(gong)情而悲悯的批判眼光(guang)来(lai)看，“小曹动画”分明是暴(bao)露了当代青年人对金钱与物质生活极(ji)致的病理性焦虑，当然，在更多的互(hu)联(lian)网看客(ke)眼中，这不过是一种无(wu)聊至极(ji)、缺乏教养、大脑空(kong)虚的低智(zhi)行为，念叨“来(lai)财”成为一种智(zhi)商鉴定器——“小曹动画”的推波助澜，彻(che)底算是把(ba)《八方来(lai)财》推到了互(hu)联(lian)网鄙视链的最(zui)底端，是个人经过听(ting)见一句“来(lai)财”，都得(de)道貌岸然地批判一句“互(hu)联(lian)网真低俗，有关(guan)部门应(ying)该管管”来(lai)彰显个人的品味不凡——以至于，现今任何以说唱和音乐(le)角度来(lai)认真评点揽佬(lao)和《八方来(lai)财》的人，都得(de)被问(wen)一句：“你是在搞(gao)抽象吗？”

《八方来(lai)财》被忽略(lue)的音乐(le)、学问与精神本质

那么，我先声(sheng)明一句：我不是在搞(gao)抽象。显然，当代互(hu)联(lian)网审美(mei)说到底是当代青年的普遍审美(mei)，这种审美(mei)是直觉性的，不假思索的，是“雷区”特别多并(bing)且会被一个“雷点”以偏概全，自认为“追求完美(mei)”的。当一个负面(mian)评价(jia)被作出并(bing)不意味着评判者对评判对象有多么全面(mian)的了解，只意味着评判对象存在一个令评判者无(wu)法接(jie)受的“雷点”罢了，这一个雷点就足以让他们避之不及，从而放弃乃至抵触对事物的全面(mian)、详尽和深入的了解——“我都知道这是x了，我还要(yao)去品尝吗？”那么，只要(yao)觉得(de)念叨一句“来(lai)财”的行为很低智(zhi)，那整首歌乃至这个歌手，都绝对是审美(mei)低下的代表了，对高度标榜和追求自我价(jia)值的青少(shao)年来(lai)说，没有比(bi)被认为“低智(zhi)”更丢人，更社死(si)的事情了。

然而，回到揽佬(lao)的创(chuang)作，大家则必然身处一个“浅薄”与“深刻”的一体两面(mian)，某种意义上来(lai)说，现今时代的艺(yi)术(shu)创(chuang)作都必然带有这种对立(li)共(gong)存的复杂性。揽佬(lao)本人对《八方来(lai)财》的爆红自然是乐(le)见其成的，他虽然没有主动参与抽象学问的推波助澜，但显然非常享受这一波爆红所带来(lai)的红利；不过，他的“吃(chi)红利”是维持在创(chuang)编辑的伦理限度里的，销(xiao)售员(yuan)出身的揽佬(lao)，无(wu)论是对外展现出来(lai)的个人生活还是他的歌词(ci)内容中，都体现出了对名利的清醒理解，而实际上，正(zheng)是这种“沉醉其中的清醒”，构成了揽佬(lao)创(chuang)作的精神本质。

谈论说唱歌曲的现实主义，过去的2024年还有一首作品不得(de)不提及，那就是“河南说唱之神”的《工厂》。相(xiang)比(bi)于揽佬(lao)所遭遇的争议，《工厂》显然是被互(hu)联(lian)网主流(liu)高度评价(jia)，堪比(bi)万能青年旅店(dian)《杀死(si)那个石家庄人》的当代现实主义巨作。然而说到底，互(hu)联(lian)网审美(mei)评价(jia)依旧是一个立(li)场问(wen)题，审美(mei)在当代无(wu)时无(wu)刻不是政治化的。“河南说唱之神”代表了一种可以被粗(cu)略(lue)概括的互(hu)联(lian)网的大多数：循规蹈矩的小镇青年。在《工厂》中，对故乡现状的抵触与对童年的怀念所导致的对故乡感情的混杂，对个人面(mian)向广大社会的渺小的深切感知，都得(de)到了听(ting)众的普遍认同，甚(shen)至在百年之后，成为一种对鲁迅《故乡》的精神互(hu)文。那么，其实在这里，《工厂》所触及的共(gong)情对象，更多的是经过中学与大学教育后，从学院直接(jie)被“抛(pao)到”社会的青年人，他们对社会运转体系的体验(yan)是极(ji)致痛苦(ku)的，但却又是相(xiang)对浮光(guang)掠(lue)影的，正(zheng)是学校与社会的极(ji)度反差引发了他们的精神苦(ku)痛，这种反差构建了一种宏大叙事的幻象，让听(ting)众仿佛明确地感知到了一种“高楼崩塌”的抒情意味。从“河南说唱之神”的个人采访来(lai)看，这是一个从小怀着艺(yi)术(shu)创(chuang)作梦想，经历过学院教育的常识分子式的年轻人，他的思考和他的清醒是一以贯之的，因此他的批判立(li)场是极(ji)其鲜明并(bing)且牢固的，他的表达是充满文学色彩和抒情诗意的，由此得(de)到了互(hu)联(lian)网上最(zui)高基数的集体认同。

因此，揽佬(lao)的精神气质很显然就与“河南说唱之神”大为不同。从互(hu)联(lian)网上很难发掘到揽佬(lao)的成长经历，但从已知的销(xiao)售员(yuan)出身和歌词(ci)内容来(lai)看，揽佬(lao)的“混社会”恐怕是真正(zheng)意义上接(jie)触社会三教九流(liu)的混社会，从他的创(chuang)作中很少(shao)看到学校与常识分子的视角，销(xiao)售员(yuan)经历使他见过不少(shao)所谓的“老板”“大师”，更见过很多学问水平一般，勉力为了生活“揾食”的同龄(ling)人。以当代中国的国情看，揽佬(lao)无(wu)疑(yi)是最(zui)接(jie)近中国标准的“地下”的一批人。在《八方来(lai)财》的歌词(ci)中，既有非常鲜活的生活经验(yan)，“上北下南左西右(you)东/东南东北/西北西南/步步高升/八方来(lai)财/四海(hai)为家家兴旺/百事可乐(le)/千事吉祥(xiang)/万事如意/顺风顺水/天道酬勤/鹏(peng)程万里”看似是简单的吉祥(xiang)话堆砌(qi)，但实际上这种堆砌(qi)绝不是揽佬(lao)自己完成的，而早就是社会用语形成的一套固定的话语砖块，这种“脱口而出”洋溢着浓(nong)厚的民间生活经验(yan)，一次次饭桌酒局，推杯换盏仿佛就在眼前；也有相(xiang)对清醒的反思意味，如《八方来(lai)财》中“找(zhao)你做事的人太多，事情两袖清风做”“若上颁奖台，切勿张灯结彩”，《因果》中反复表达的“这是他的因果”；而《大展鸿图》的歌词(ci)设计更是有些莫名的禅意，歌词(ci)第一次唱到“鸿运不能总是当头，因为……”之后接(jie)的是“他说要(yao)玩就要(yao)玩得(de)大”，似乎点明了某种关(guan)于命运的确信阐释，但之后歌曲中再也不曾出现这个原因，只剩下不断重复的“鸿运不能总是当头，因为……”因为什么？再也不为人所知，只剩下无(wu)限流(liu)转的命运无(wu)常。

纵观揽佬(lao)的创(chuang)作，无(wu)论是他选(xuan)择的具有广东与周(zhou)边海(hai)洋学问的民俗风格的音乐(le)元素，还是他反复谈论的歌词(ci)主题，都是对一种互(hu)联(lian)网主流(liu)意见相(xiang)对陌(mo)生的生活经验(yan)的直观表述。从音乐(le)性上，揽佬(lao)对孟菲斯说唱风格的把(ba)握准确抓住了欧(ou)美(mei)人对音乐(le)的核心理解，即(ji)节奏大于旋律(lu)，身体的律(lu)动是音乐(le)的第一要(yao)义，《八方来(lai)财》的创(chuang)作核心甚(shen)至不在歌词(ci)，而在于鼓机、采样与文本断句构成的绝妙节奏。在这个基础之上，才(cai)有了揽佬(lao)对广东乃至周(zhou)边海(hai)洋性民间学问的呈现，更是触及普通(tong)人最(zui)朴素的对命运、对自我和对世界运转方式的理解，而正(zheng)是这种颇有宗教意味的理解，有力地展现了数百年来(lai)海(hai)外华(hua)人“远离国家但有根(gen)”的心态，金钱物质与迷信神灵共(gong)存的离散(san)化精神世界。

你能说揽佬(lao)的“拜金”是假的吗？不是，可真了，他太期待金钱、名利和成功了；但又能说他的“清醒”是假的吗？也不是，他明确地展现出了一套自洽的“道”，“黑灰蓝白道亦(yi)有道”不能“得(de)罪了道”——这种对金钱和物质态度的圆融(rong)和自洽，才(cai)是拨开互(hu)联(lian)网迷雾后，最(zui)普遍的时代精神的模样，才(cai)是最(zui)广泛、最(zui)大众的每一个的大家：大家谁不会念叨一两下“来(lai)财”表达一下希望，但又在生活中追寻着大家各自的原则呢？甚(shen)至于，揽佬(lao)与《八方来(lai)财》遭遇争议的本质，恰好就是大家很多人无(wu)法面(mian)对真正(zheng)的自己，只好在互(hu)联(lian)网中戴上彰显高尚(shang)不凡的假面(mian)，来(lai)遮掩，也是鼓舞自己继续保持自洽的态度面(mian)对生活。揽佬(lao)本人的创(chuang)作绝对是源自本能的，而这才(cai)是他的利害之处：所谓“无(wu)目的的合目的性”，相(xiang)较当代常识分子批判、思考后的无(wu)所凭依，揽佬(lao)的自洽与圆融(rong)，既清醒又沉迷的状态，更是一幅广袤而有容乃大的时代精神画像。

大家已然多次提及揽佬(lao)创(chuang)作中不自觉的“反讽”：《八方来(lai)财》当然是一种“拜金”的艺(yi)术(shu)，没有比(bi)在副歌中反复念叨、向上天祈求财富更拜金的了，你也不能说他在批判这种行为，他明明就是在正(zheng)面(mian)展现他对金钱的渴望，那些看似“清醒”的表述也无(wu)非表达了“不能拜金过度”的一种虚弱无(wu)力的克制伦理——但是，我相(xiang)信没有人无(wu)法感觉到歌曲中洋溢的反讽意味，更有趣的是，它是一种超出编辑意图本身的，编辑本人并(bing)没有赋(fu)予给作品的反讽意味，也绝不是观众赋(fu)予的，而是作品天然自带的。

这就有些脱离经典(dian)文学批评的范式了：因为如果仔细分析，《八方来(lai)财》歌曲中蕴含的反讽意味，很明确来(lai)自音乐(le)而非文本——孟菲斯风格的说唱音乐(le)本身的阴郁、冰冷甚(shen)至恐怖，伴随着极(ji)其强(qiang)大、具有诱惑性、一击即(ji)中无(wu)法逃离的某种“节奏的霸权”，都明确地在塑造一种令人警觉的，提醒听(ting)众保持沉着客(ke)观，不要(yao)入戏的理智(zhi)情绪(xu)。与之类似的还有Kpop明星、组合Blackpink成员(yuan)Lisa的个人单曲《Money》，单论歌词(ci)只有对金钱和权力的无(wu)限崇拜和对如果挣不到钱的满腔愤懑，文本绝无(wu)讽刺批判之意，但全曲阴郁、富有攻击性的编曲和电子音色，明确地赋(fu)予了歌曲以批判的基调(diao)，自然而然地让听(ting)众带入到歌手是在演绎一个关(guan)于“拜金女堕落”的故事的音乐(le)叙事，带给听(ting)众的是强(qiang)烈的讽刺与批判性，而绝非对金钱的崇拜本身。

aespa女子团体成员(yuan)giselle在首尔演唱会上说出揽佬(lao)歌曲的歌词(ci)："老天保佑金山银山全都有"

说起来(lai)，这些创(chuang)作甚(shen)至是布莱希特戏剧“间离”手法的当代传承：说起来(lai)，大多数源自美(mei)国黑人生活和黑帮故事的说唱歌曲，歌词(ci)也无(wu)非充斥着拜金和追求极(ji)致性欲的这一套，所谓的反思仅存于对“美(mei)好生活不再来(lai)”的痛苦(ku)和朴素的“江湖道义”，但都依靠其独特的音乐(le)氛(fen)围展现出一种深入骨髓的反讽性，并(bing)且这种反讽性是无(wu)法与文本和表达割裂的，因为哪怕这个歌手真的对拜金生活毫无(wu)思考，他也绝不会用歌颂上帝的圣洁(jie)音符来(lai)写作，说唱音乐(le)天然的本质，就让他们的创(chuang)作自带一种意识形态意味的混杂性、矛盾(dun)性与批判立(li)场。

这是一种后现代性的，却又是永恒的反讽肌理，它意味着当代的，乃至人类历史上的一切艺(yi)术(shu)创(chuang)作都是自反性的，无(wu)关(guan)编辑，甚(shen)至也无(wu)关(guan)观众，从创(chuang)作起步的一刻起同样也意味着对自我的反思与质疑(yi)，都流(liu)露出对既有价(jia)值的不信任和为了弥补这种不信任所进(jin)一步投入的真挚。实际上，回到《八方来(lai)财》，真正(zheng)的问(wen)题在于，为什么人们身处在一个过年时最(zui)好的祝福语是“恭喜发财”的社会语境中呢？为什么对有的人来(lai)说最(zui)重要(yao)的事情是“做老板”和“挣钱”？只要(yao)这个语境还存在，任何的批判都只能以深藏肌理内部的反讽形式存在，而揽佬(lao)，恰好是这种社会语境中，能产生的最(zui)好的艺(yi)术(shu)家。

毕竟(jing)，鸿运不能总是当头，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