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哥哥曾跟我(wo)说过一件(jian)事(shi)，村里有个人常(chang)常(chang)不回家祭拜“祖公”，后来他在(zai)路上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摔跤，生意也一直不景气，还疾病缠(chan)身。具体的细(xi)节(jie)我(wo)已记(ji)不太清，但哥哥对这件(jian)事(shi)深信不疑。他以前外(wai)出打(da)工，不管是二(er)月廿五、五月初五，还是七月十五、八月初八这些节(jie)日，都会(hui)想尽办法回家，与家人一起拜“老爷(ye)”、拜“祖公”，大家围坐(zuo)在(zai)一起吃饭、聊天，分享自己的生活点滴，感恩他人的帮助。每到这时，我(wo)就觉得那些说我(wo)们迷信的人根本不了解我(wo)们。

在(zai)潮州(zhou)，过节(jie)时拜“老爷(ye)”，是敬(jing)畏自然，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供奉“家神”，则是为了感念先人。苏轼(shi)在(zai)《与吴子野论韩(han)文公庙碑文》中写道：“潮人虽小民，亦知(zhi)信义”。的确，我(wo)们所信奉的诸神，皆是“忠”“信”“义”的化身。这是我(wo)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yin)为一个人若是无信无义，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shi)情。

过番

曾经，潮州(zhou)的每个村落几乎都有人背(bei)井离乡(xiang)，前往南(nan)洋闯荡(dang)，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在(zai)南(nan)洋发家致富。即便如(ru)此，那些毅然坐(zuo)着红头船下南(nan)洋的人，不惧大风大浪，勇往直前，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勇者。

我(wo)的祖爷(ye)爷(ye)有好几个兄弟，除了他之外(wai)，其他人都去了暹(xian)罗。祖爷(ye)爷(ye)排行(xing)最小，便留在(zai)家里侍奉祖先。听说在(zai)最风光的时候，祖爷(ye)爷(ye)那些在(zai)暹(xian)罗的兄弟，有的当了大官，有的发了大财，家族在(zai)当地拥(yong)有一整条街的商铺。他们每年都会(hui)寄“番批(pi)”回家，祖爷(ye)爷(ye)的日子也因(yin)此过得颇为滋润。后来，不知(zhi)发生了什么变故，家族在(zai)暹(xian)罗的生意一落千(qian)丈，瞬间垮掉(diao)。奶奶说，是因(yin)为暹(xian)罗那边的族人觉得家里祖坟(fen)不够气派，要求重修，结(jie)果坏了风水。爷(ye)爷(ye)也曾先后两次前往暹(xian)罗工作，家里至今还留存着他在(zai)暹(xian)罗以及(ji)海上拍摄(she)的照片，不过，他在(zai)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经历。

在(zai)家族的“过番”故事(shi)里，爷(ye)爷(ye)的二(er)弟和二(er)弟媳，也就是我(wo)的二(er)老叔和二(er)老婶(shen)的经历最为有趣。二(er)老叔年轻时相貌英俊，从(cong)照片上看，浓眉(mei)大眼，还带着几分儒雅(ya)的书(shu)生气。在(zai)旧社会(hui)，婚姻大事(shi)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双方婚前一般(ban)不会(hui)见面。到了约定(ding)的日子，男方送些小聘礼，就把媳妇娶进了门。二(er)老叔结(jie)婚当晚(wan)，看到新娘子长相丑陋，吓(xia)得跑到山上的茅屋(wu)里躲了好几天。最后，家里人请来了村里最会(hui)讲道理的外(wai)公，才把二(er)老叔劝回了家。回家后，二(er)老叔和二(er)老婶(shen)圆了房，还有了孩子。可没过多久，他就抛下父母妻儿，踏上了过番的旅程。

更令(ling)人敬(jing)佩的是二(er)老婶(shen)，后来她(ta)居然也漂洋过海去寻找丈夫。那时，二(er)老叔在(zai)暹(xian)罗已经又娶了两个老婆。而更糟(zao)糕的是，他后来一共娶了许(xu)多房妻妾，其中有些还被三(san)老婆赶走了。面对这样复(fu)杂的家庭状况，二(er)老婶(shen)无法忍受，便搬了出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做起小生意。她(ta)还学会(hui)了看手(shou)相，听说也赚了不少钱。在(zai)这期间，她(ta)把二(er)孙女接到暹(xian)罗读(du)书(shu)，直到十几年前，她(ta)才回到家乡(xiang)养老。每当我(wo)们这些孙辈提起二(er)老叔，她(ta)总是说这个人“好做泥”（没啥用）。

曾听说，以前的人过番极为艰苦，根本没有大帆船，只能“自缚竹(zhu)排作舟，自炊甜粿作粮，撑起破被当帆，用绳子或水布，一头绑在(zai)自己腰部，一头缚在(zai)竹(zhu)排之上，渡(du)黑(hei)水过七洲洋”。要是遇(yu)上大风浪，竹(zhu)排被打(da)翻，人落入(ru)水中，爬起来后依(yi)旧要继续前行(xing)。幸运的人遇(yu)到洋船呼救，才能脱险抵达暹(xian)罗。

家己人

办公室(shi)的老陈(chen)曾聊起潮州(zhou)人的一个现象。他说，潮州(zhou)人在(zai)日常(chang)生活中十分忙碌，每天的工作占据了大量时间，但即便如(ru)此，他们还是会(hui)抽出时间去亲戚朋友家坐(zuo)坐(zuo)，带上一点小礼物，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外(wai)地人对此感到十分不解，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又累又苦。可对于潮州(zhou)人来说，这是骨子里的一种需求。在(zai)他们眼中，去亲戚朋友家相聚，并不是在(zai)浪费时间，而是在(zai)享受生活，因(yin)为这些人都是“家己人”。

潮州(zhou)人常(chang)常(chang)把琐事(shi)当作平常(chang)事(shi)，在(zai)一些小事(shi)上或许(xu)不会(hui)过于计较(jiao)原则，但在(zai)大事(shi)面前，尤其是涉及(ji)“家己人”的事(shi)情上，从(cong)来都不含糊。

我(wo)在(zai)乡(xiang)下工作时，曾听同事(shi)讲过一个村里兄弟吵架(jia)的故事(shi)。那兄弟俩经常(chang)争持，有一天吵得格外(wai)激烈，甚至都拿(na)起了刀相互(hu)对峙。就在(zai)这时，一个外(wai)人路过，说了句：“你们来看，某人的两个儿子要打(da)架(jia)！”哥哥听到这话，立即对弟弟说：“弟，有人说咱爸的名字，我(wo)们去收拾他！”说完(wan)，兄弟俩便拿(na)着刀追向那个多嘴的外(wai)人。我(wo)还听说过、见过许(xu)多类似的事(shi)情，兄弟之间偶尔会(hui)因(yin)为一些小事(shi)产生矛(mao)盾，甚至赌气不再往来。但在(zai)他们的内心深处，“家己人”永远都是“家己人”，这份亲情是无法割舍的。

当亲戚朋友身患重病，或是有人离世时，无论之前有过怎样的矛(mao)盾，大家都会(hui)不计前嫌，纷纷走到一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共同面对困难。在(zai)我(wo)们这里，常(chang)常(chang)流传着“生无人，死就有人”这句话。有些人平日里看似亲戚朋友不多，但一旦受到欺负，亲戚朋友们就会(hui)从(cong)四面八方赶来，为他讨回公道；有些人生前可能与亲戚朋友往来甚少，但去世后，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会(hui)聚在(zai)一起，帮忙料理后事(shi)。

有人说潮州(zhou)人喜欢窝里斗，可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难免会(hui)产生摩擦，这并非潮州(zhou)人所独(du)有。也有人说潮州(zhou)人排外(wai)，或许(xu)存在(zai)某些让人误解的情况。“家己人”这个概念，小范(fan)围来说指自己的家人，范(fan)围扩大一些，指说潮州(zhou)话的人。